□朱谷忠
我第一次见到稿费单,是20世纪60年代末。当时我读初中,因是多子女家庭,生活特别困难,经常交不足学费,连书包也没有,每天早上,书本一拿就往学校跑了。
有一天,我在学校传达室,偶然看到学生会主席领到一张稿费单,两块钱。原来是他给报纸写了一篇有关勤工俭学的报道。这让我真是羡慕得不得了,要知道,两块钱在当时能买不少东西。20世纪60年代,我虽然很少吃到猪肉,但见过人家卖猪肉,一斤八毛钱左右。其他就不细说了。我记得,我家只有过年时,才会去买两斤猪肉。我一算,他这两块稿费至少可买两斤半猪肉呢。因此,这两块钱在我眼里可算是“大钱”了。因为平时我还听说,大人们农闲给人打零工,一天的报酬也只有八毛、一块钱不等。由此我想,我能不能也学习学生会主席给报纸写点稿、挣点钱呢?
有了这个想法,我就经常在学校读报栏前读报,看看上面有什么文章,人家又是怎么写的。看了一两星期,觉得报上的文章,都比我平时写的作文要好很多,心里便有些畏缩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试写了几篇,结果连自己都不满意。正想打退堂鼓时,有一天,我忍不住又来到读报栏前,看到省报上发了一篇福州纺织女工刘萍(我至今还记得这个名字)写的家史,控诉旧社会资本家对她一家的残酷剥削与压迫。刘萍大姐的悲惨遭遇,让我读得心酸不已,眼泪都快滴到地上了。于是我心有所动,花了一天一夜,写了一篇读后感。写罢,改了一遍又一遍,终于偷偷给报纸寄去了。不到半个月的时间,天天往读报栏跑的我,终于看到自己的那篇文章在报上发表了。我瞪大眼睛,看了一遍又一遍,开头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?于是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腿肉,顿觉得十分疼痛!我这才相信,这不是梦境,这是真的呀!激动中,我还看到,这篇文章题目下不但署有我的名字,连学校的校名也标出来了。当时,我的一位语文老师也看到了,他把报纸从读报栏取下,转贴到学校的中学生优秀作文栏里。毫无疑问,我在学校一下出了名,许多不同年级的同学都到我的教室窗口来看我,评头品足,窃议纷纷。最有意思的是一些往日和我吵过架互相记仇不说话的同学,从此一见面也主动跟我打起亲切的招呼。有一个平素就十分活跃的女同学,还偷偷塞给我一封信,希望跟她“交朋友”,其他还写了什么,我现在已记不清了。问题是,我那时还小,连什么叫“情窘未开”都不懂,更不知要怎么回复人家。有一次放学后,恰好和她同行,走了一大段路,好像都是她在夸我,而我只是听着,居然也没说什么,只在岔路上快分手时,才对她说了一句“谢谢你!”气得她狠狠瞪了我一眼,一扭头就跑了。
是的,我那时的确对女同学没有任何心思。天知道,那时的我,正一心一意地盼望能早日收到稿费单。因此隔三岔五就去学校传达室,询问有没有我的信件。三个多月过去,我终于收到了报社寄来的五元钱稿费。五元钱呀!我喜出望外,如获至宝,兴冲冲出了校门,到了邮局,掏出稿费单递进小窗口,却被告知取钱要有户口簿。于是转身出了邮局,一溜烟跑回家里,拿了户口簿又去邮局,终于领到钱了。出了邮局,我用手紧捂着放钱的口袋,感觉头顶的阳光分外灿烂。我想,现在应该干什么呢?对,肚子饿了。但我不是有福独享的人,加之平时就是学校有名的“小宋江”,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。于是又立即返校,招呼几个好伙伴,偷偷溜去街上的一家饮食店,要了一大盆卤面,让大家吃得额头冒汗,笑逐颜开。“作东”回家后,我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两块钱交给母亲。却不料母亲紧紧捏着那两块钱,十分不安且孤疑地问我:“这钱哪来的?”
我如实告诉母亲这是我写稿得来的。但她完全听不懂,也不相信。随之解下围兜,紧紧攥住我的手,一路拖曳到了学校,找到班主任了解原委。班主任听了几句,立即笑了起来:“没错没错,这真是小朱同学写稿得来的报酬呢!”经过这一番解释,母亲这才放下心来。随之,她又拉住我的手,冲着老师笑着说:“哎呀呀,这太好了,我家小孩也能挣钱了!”
遗憾的是,回到家里,我口袋里剩下的零钱也都被母亲掏走了。不过,那年春节母亲给我的压岁钱,却比我哥、我姐、我弟多了二毛钱。